2008-02-14

Akiko--台灣鄉親的故事 by Joy,

昭和時代,台灣屏東番社出生的Akiko,是個典型的農村女孩。六歲收到公小學入學通知,因為中日戰爭躲空襲,加上當時台灣普遍重男輕女的觀念,一生未正式入學。


戰後;日本撤離台灣,國民黨正式治台。當時;老蔣一心一意只想反攻大陸,缺乏民生建設的長遠考量,加上以四萬元兌換一元新台幣的作風重整台灣經濟,使得多數台灣老百姓一夕之間財產歸零。當時;農民一日的工資只夠買二升米,剛好夠一家人吃一天,普通人一個月的薪資也不過是六、七十元罷了,由於國民黨初期的政策,使得普遍的農民沒有多餘的錢買其他民生用品,多數的農民頂多兩件衣服替換著穿,穿破了,補了又補,屁股和膝蓋處總是補丁補得厚厚的一層又一層,而生活只是為了求三餐有飯吃,能活下去,再無所謂希望或喜樂了。當時;Akiko年滿十嵗,隨著家人一起下田耕作,有感於家境的清貧困苦,立志要賺錢。


儘管小小年紀,Akiko總是全村莊最早下田耕作,最後收工回家的人。十二歲參加睌學,短短四個月的晚休學習過程,Akiko以第一名畢業。這之後,一有空閑,Akiko總是把上課的課本拿起來閱讀,練習書寫漢字,乃至其識字能力達到小三的程度。知命安命,做事認真有意志力,正是動亂時代的台灣兒女本色。


年紀稍長,Akiko除了家中農務外,還四處承做鄰近村莊的農事,因為勤儉愛家又善農作,美譽傳遍鄰近村莊,大戶人家紛紛請Akiko協助包攬其農地之播種、收割等一切繁冗事務,也因此;年僅十六歲的Akiko很快成為家中最得力的農作幫手暨額外金錢收入的最主要經濟來源。


十八歲起,遠近村莊開始有人託媒人來向Akiko提親,對象從高中學歷到小學畢業者應有盡有,且清一色都是地主之子,他們需要像Akiko這樣的女性來幫他們發落農事、農務,沒有人嫌棄Akiko的家庭或教育背景。然而Akiko的內心裡卻寧願選擇小學畢業者,以為這樣才可以匹配,不致高攀。


一天, 高中畢業的阿雄來找Akiko,他告訴Akiko說:『我們一家人都很欣賞妳,我希望能請你看電影,並進一步跟妳交往。』


『看電影可以的,不過;我需要帯個女伴作陪。另外;我未曾正式上過學,實在高攀不起高中生,這樣不好啦。謝謝你們不棄嫌,但是我真的不敢接受。』質樸的Akiko按照心意誠摯地婉謝了對方的追求。


稍後,Akiko接受了小學畢業的阿坤,隔壁村莊大地主的第五個兒子。二十有二的Akiko正式當了陳家媳婦。


嫁入陳家後,Akiko每天清晨三點多就起床準備一家人的早餐,之後,天未亮,就出門耕作農事,家裡總共有六甲多的田地,一處接著一處,總是做不完的莊穡雜務,即便是上午十點多及下午四點多休息的時間,她還是不得閑,得趕回家中準備茶水點心,帶到各農地分給工人享用,接著又是農事,忙到所有人都回家休息了,她還是繼續勤作,每每做到夜色暗沉下來了,才肯收拾回家。晚上用餐\後,則負責清洗公婆及一家人的衣服,非到十一點左右不得休息。儘管工作勞累,Akiko從來不會抱怨,也從來不喊苦,即使懷孕了,還是每天下田農作,直做到長子出生為止。極端傳統守舊的Akiko,謹記著長輩的叮嚀,身體力行。因此;坐月子期間足足待在家裡一個月,不見陽光,不喝生水,不洗冷水,能躺則躺,盡量少走動。


就在長子出生後不久,公婆把家產均分給各個兒子,阿坤一家也分得了一甲的田地,一處房舍,大家庭一夕之間分家了,從此兄弟之間各自耕種自己的田地,也各自吃各自的。本以為Akiko會因此得到休息;哪知,她眼見兒女一個一個出生,想到日後養兒育女的艱難,她更加不敢休息了。早期;她把兒女綁在田地旁,她一邊耕作,一邊看顧他們。等到兒女紛紛長大上小學了,她則利用農閒四處去承攬外地農作或當土水工,總之;哪兒有錢賺,她就跑哪兒,不敢懈怠。


不但對自己要求嚴謹,連帯地阿坤也被Akiko要求承受著更多的家務等雜事,譬如;Akiko會自行採收茄子,然後央求阿坤載到市集去叫賣,阿坤有時抱怨著光是農作已經忙得精疲力盡了,哪來閑功夫去處理其他事情?而Akiko總是曉以大義,說趁年輕可以多做些事情,多為兒女打算些。此外;提早休息的阿坤會被要求煮飯作菜,Akiko總說她要多做點農事,請阿坤先回家照顧小孩。雖然;阿坤娶到愛家顧家的Akiko,他常常不能理解為何做人必須做到暗無天日仍不肯休息,而且每天只能青菜白飯度日,若非拜拜或過節,稍微的物質享受也會被Akiko數落成浪費和不可原諒。


一日,阿坤從菜市場買回一整甕的青蛙,總共花掉二百多元,心想一家人可以常常享用美味的青蛙大餐了。誰知Akiko免不了心疼,挖苦他是大戶人家子弟用錢不懂得斤斤計較,又奚落說那一整甕的青蛙只會越養越瘦,而且天天吃青蛙也會吃膩,以後不要再讓他獨自上菜市場買菜了。阿坤一怒之下,將整甕青蛙摔到地上,眼見青蛙一隻一隻跳開了,Akiko急忙蹲下去撿,撿多少算多少,邊撿邊掉淚。這些用來買菜的辛苦錢,這些她日夜耕作,日積月累省吃儉用省下來的錢,就這樣被阿坤揮霍了。那夜;左鄰右舍的親友被此起彼落的青蛙叫聲吵得不得安眠,而Akiko還在鍥而不捨企圖找回所有跳離的青蛙。


一夜難過的Akiko,趁著曙光,拿著鋤頭,騎著腳踏車繼續去田裡做穡了。她把腳踏車藏在隱匿處,趁著阿坤還未來,能做多少就做多少。做到一個段落,Akiko騎著腳踏車回到番社的娘家,她訴說緣由,要求阿娘幫她瞞著阿坤,不讓他知道她跑回娘家來了。
阿坤找了一日,找不到Akiko的人影,找到天黑,月娘照光光了,還是找不到Akiko。心焦如焚的阿坤在丈母娘面前流淚了,小孩還小需要Akiko,這個家需要Akiko,他知錯了。躲在房內的Akiko聽到阿坤真誠的懺悔,心軟了,她步出房門,告訴阿坤,這就跟他回家去。這是Akiko第一次離家不告知阿坤她的去處,也是婚姻生活中唯一的一次。


儘管Akiko、阿坤夫婦如此賣命工作,每年的農作收入頂多只夠應付生活開銷和四個小孩的義務教育費用,幾乎沒多少錢可以存下來。而在當時的農村裡,他們還算得上是富裕的,左鄰右舍的小孩多半是赤腳上學的,阿坤雖然買不起皮鞋,可家中的四個小孩,每個都有穿著布鞋上學的。


長子、長女分別上國二、國一時,Akiko經常在外地工作,她害怕小孩上高中時錢會不夠用,既然自己的田地所賺有限,忙完播種等粗重工作後,只要打聽到哪裡有錢可賺,簡單交代家務後,就遠征外地打拼。一向心疼小孩的阿坤,不忍小孩一方面要讀書,一方面還要做家務、農務,就打電話騙Akiko說小孩生病了,請她趕快回家。那次,Akiko連夜趕搭夜車回家,才發現原來是阿坤自編自導的好戲,然而;她也同意阿坤的說法,小孩的學業越來越沉重了,必須讓小孩可以專注學業才是。從小沒有機會上學的Akiko,她一直有個簡單心願,她希望兒女個個都是讀書人,將來可以坐辦公室,千萬不要像沒讀書的她一樣,一生勞勞碌碌,永遠得做粗重又卑微的工作。所以;她也決定從此就待在家中,不再讓小孩有額外的工作負擔。至於賺錢,她再另外設法就是了。


那年是民國六十三年,正好是蔣經國先生推動十大建設的那一年。阿坤回想著往事,台灣國內十大基礎建設的一一完成,不但把貧困的農村推向都市化,農民也因而擺脫了窮苦不堪,只能看天吃飯的日子。


那年也是Akiko學做生意的一年,農閒時期或忙完當日的農務後,她就騎著腳踏車,載著一桶麻油,一個村莊騎過一個村莊叫賣著,也許是天生的謀生能力,或者是出生在動亂時代的兒女所具有的特質與韌性,Akiko想要做的事情總會讓她做得有聲有色。她不但賣麻油給鄰近村莊的婦女朋友,也和多數人建立起友誼。第二年,大家紛紛拜託他拿各種民生用品,起初兩三年麻油、民生用品的販賣,讓Akiko有了些微利潤,也建立起她做生意的基礎。


當Akiko批貨次數越來越多,數量也越來越可觀時,高雄堀江商場的店主人看出了Akiko的潛力,建議她試賣大陸玉鐲看看,當時臺海兩岸還未開放探親,利潤非常吸引人。Akiko接受了,當她成功地推銷出十個手鐲後,總有人交代還要買,一個接著一個,生意好時,有時一天竟然可以賣出一、二十個,一個月下來竟然可以賺上二、三十萬台幣。為了應付生意需求,Akiko學會了騎摩托車,大街小巷跑得更勤更遠,這榮景直到民國七十六年開放大陸探親後才終於有減緩沒落的現象。然而;賣玉鐲、民生日用品的這幾年期間,終於讓Akiko和阿坤兩夫妻得以不再為生活愁眉苦臉,而四個小孩讀到大學的教育費用也綽綽有餘了。


Akiko堅守傳統婦女的三從四德,憑著無比的毅力撐起家裡的經濟來源,對於家居生活也能克盡本分,室內室外整潔有致,凡事以先生兒女為重心,從不藏私心。她想阿坤是老實可靠又識字的老伴,而所賺的錢是要給這個家用的,就把所賺的錢悉數交給阿坤保管、發落。除了全心全意無悔的奉獻和付出外,她從不口出惡言,也從不說人長短,對於小孩的課業和為人處世,她都是以愛心和理解心鼓勵著一家人積極向上,偶遇生活上的不順遂,傳統又迷信的Akiko則以求神拜佛保平安來安然渡過。也因此,無視日漸功利社會的紛擾,一家人總是和樂融融,心懷良善和感恩。而阿坤;眼見兒女個個學業有成也紛紛就業,生活優渥已無後顧之憂,除了積極參與村中各種社團活動,還樂心公益,出錢出力,夫妻倆贏得村里的敬重。


時至今日,阿坤逢人就要誇讚Akiko,感激Akiko,他常說,若沒有Akiko,他就沒有今天。兒孫成群的Akiko,還是裡裡外外忙個不停,她常自我調侃說:『我閑不下來,我是日本製的台灣媳婦,耐勞耐操,品質保證。哈哈~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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